真是败也师长成也师长。师长一句话，王阔海的命运就此改变。电影队写文章的景丰泰就曾跟王阔海预言，“老王，我们俩要么不提，要提了，后劲都比他们大。”

　　王阔海提干放在哪里？637团缺收发员。提干命令一下，王阔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心想：这下可好了，豁然开朗，在部队可以走得更远，画家梦想可以实现了。

　　提干后，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辆自行车。穿上四个兜的军装，换上了新袜子，新买的皮凉鞋擦得锃光瓦亮。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：行了！这下要在城市找个对象！

　　去师部的途中有一个大下坡，王阔海这时最喜欢穿着四个兜的军装、脚蹬黑亮的皮凉鞋，从坡顶骑着自行车顺势而下。他挺直腰身，面带笑容，双眸闪烁着欢快的光芒。骑在自行车上，王阔海觉得自己像欢快的小鹿，身姿矫健，优雅潇洒。当微风轻抚，鸟鸣花开，王阔海看天空是瓦蓝瓦蓝，河水是清澈纯美，大地是苍翠广阔。王阔海想：这就是风华正茂，春风得意！

　　有人给他介绍师后勤部副部长的女儿。一见面，王阔海感到赏心悦目。那姑娘长着一双大眼睛、双眼皮，睫毛长长的，向外翻翘，眉目传情，楚楚动人。王阔海觉得这就是自己心仪已久的女人，他全身心地爱着，一遍遍畅想着今后的幸福生活。有一天，他到老乡家，无意中，从后窗发现他恋着的那姑娘正在家门口送一个小伙子。老乡说，那小伙子是她同学，他们一起下过乡，现在经常来往。王阔海听完，心如刀绞，万般痛苦。心想，这是自己的初恋，那么真诚地投入，她要是不真正爱我，这份感情还有什么意义？今后，不能以貌取人，一定要找对我好的。

　　初恋的分手虽然让王阔海痛苦万分，但一位他认识的张姓老人，给他介绍了山东师范大学一位处长的女儿。一见面，女方看上了王阔海。王阔海决定不以貌取人，这姑娘形象一般，以他的标准，十分，她能打五分半。而且姑娘的母亲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革命。女方和家人对王阔海格外殷勤。可是，王阔海跟她在一起，总觉得内心发紧，没有神清气爽，心花怒放的感觉。他说服了自己：理论毕竟是理论。两个人在一起是要赏心悦目的，可现在心里如此难受，又怎么能凑合一辈子呢？

　　于是，他找到媒人说：“不行，我不愿意。不谈了。”

　　“为什么？不是谈了两三个月了吗？不是挺好的吗？”

　　“见了，心里难受。”

　　姑娘的母亲找到王阔海的政治处主任说：“你们的王克海跟俺闺女三四个月了，怎么能说不愿意就不愿意！”

　　“谈恋爱嘛，这很正常。他对你女儿有没有不规矩？”

　　“他抓着俺闺女的手说手好看。”

　　“还有什么不轨行为？”

　　“那到没有。”

　　“抓抓手，这不是什么事吧？”

　　女方虽然没能惩治王阔海，但影响造成了。

　　一位副政委在全团干部会议上不点名批评道：“有的人，一提干部就了不得了，找个对象，挑肥拣瘦，让人告到部队来了。”

　　干部股的人说：“以后王克海找对象来登记，我们一定要难为难为他！”

　　这件事让王阔海熬过了沉闷的一年。

　　团里的王承春副政委非常赏识有才能的人，对王阔海格外关心。在师部开会时，他听见另一个团的政治处副主任李本洲，正跟身旁的人说要给表妹介绍卫生队的军医。王副政委说：“停！我这里有个好的，先见我们这个！”

　　他回到团里，马上找到王阔海，用浓郁的胶东口音说：“克海，我给你找了个对象，非常漂亮，跟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一样一样的。明天上午就在趵突泉见面，马上见面！”说完，王副政委转身离去。

　　已经27岁的王阔海兴奋得一晚上没有睡着。中央电视台播音员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此起彼伏，像过电影似的一个个闪现。她究竟像哪一个播音员呢？他辗转反侧，夜不能寐。第二天一大早，他就坐上公交车奔往趵突泉公园。

　　李本洲把给表妹刘华介绍对象的事，告诉了刘华的母亲。刘华的母亲说：“刘华，明天别上外面，本洲哥给你介绍了个对象。”

　　第二天，李本洲早早来接表妹去约会。在家中，他对刘华说：“这个人年龄跟你合适，就是眉上有个痦子，你不喜欢，让他割了。除了这点，别的都好。画画不错。去看看吧，看看吧。”

　　刘华跟表哥到了趵突泉公园门口，王阔海还没到。刘华不好意思直接面对陌生男子，也想先偷偷观察一下。她说：“哥，你站着，我去看看地摊。”

　　表哥站在大门口，刘华一边逛着地摊一边看着桥那头的公交车站。

　　这是1979年6月的一个星期天，王阔海穿着四个兜的军装，五角星、红领章，背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黄书包，脚蹬乌黑锃亮的凉皮鞋，腰间扎着皮带，精神抖擞地朝公园大门口走去。

　　刘华选择的位置正好与他迎面。刘华看到他一边走一边整整军帽、拽拽军装。王阔海从她身边经过时，她正好看到了眉间那颗醒目的大痦子。刘华赶紧低头装作逛地摊，心想：千万别是这个，最好那个还没来。她情不自禁地伸头往后看。

　　这时，表哥在喊她：“小华，快！来了，来了！”

　　刘华心说：坏了，还就是这个！她回头、转身，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。“这就是我说的，王克海。你俩谈谈。”李本洲热情地介绍，说完，他去售票处买票。

　　王阔海一见刘华，满心欢喜，刘华皮肤白皙，大眼睛、双眼皮，双眸间光彩流溢，蕴含笑意与善良，鹅蛋型的脸庞有着挺拔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唇，微笑起来嘴角上翘，一条快到脚后跟的大辫子又黑又粗。中等身材，窈窕又丰润。优雅的身条曲线和秀美的五官，在懂美术的王阔海眼中，已经尽善尽美了。

　　李本洲递给他俩门票，说：“你们进去转转。我还有事。”

　　他俩进到公园，王阔海忍不住嘿嘿地乐着，刘华注意到他的双手不仅粗糙，而且右手的小拇指弯曲。就说：“你的小拇指怎么不直？”

　　王阔海赶紧解释：“我生来就这毛病。我出生的时候，双手攥拳，我妈给我不停地捋，这小拇指也没捋直。”他停顿片刻，很自信地说：“你别看我手粗糙、难看，可我能画一手好画。团里的黑板报、美术幻灯都是我一个人画的；我还参加了济南军区组织的美术学习班，画的作品，《前卫报》给我登了好大一版；我画的‘山村里有了电视机’，在《大众日报》发表，我挣了8块钱稿费。”说着，王阔海停下脚步，望着刘华，刘华也抬头看着他，他非常真诚地说：“我现在能挣8块钱，将来我可能给你挣80块、800块、8000块。”

　　刘华低下头抿着嘴笑。他们一边走一边攀上了一座僻静的假山。他俩席地而坐，王阔海滔滔不绝：“我从小就喜欢画画。小时候，我就在姥姥家的墙上画小人、画花鸟。我六七岁，就喜欢拿根棍在地上画，乱画一排，然后对爷爷说：‘我会写字了！’爷爷是个老农民，他看着一趟一趟我画的字说：‘哎呀，孩子，这真是字吗？’‘真是我写的字。’‘这是什么字呀？’‘我也不知道。’爷爷哈哈大笑，不过我那时候好像对美和形式就有感觉。”刘华笑而不语，用手托着腮。

　　“我的美术启蒙来自二姑夫，他给我家炕边画满了鲤鱼窜荷花，我家大镜子两边，他画的龙凤呈祥、富贵牡丹特别艳丽漂亮。我就看着他画，那太阳、羽毛、花、叶的线条和色彩太迷人了。以后，我就想到什么画什么。小学老师就跟我爸说，你孩子挺愿意画画，画得挺好。上初中，家穷，学校一季度给3块钱助学金，我都用来买颜料。没钱买油画布，就把亲戚给的大美人画翻过来，刷上白油漆，干了画油画。我临摹的‘毛主席去安源’挺像的。当泥瓦匠的父亲一开始不支持画画，说：‘我从来没见过画画能养家糊口的，这只能是业余爱好。’我母亲说：‘咱这孩子有画画天分，咱以后别绊磕他了，让他画吧！’我们招远县文化馆有个李万民老师，教我画画。为了感谢老师，我对母亲说：‘我明天想去看老师，咱能不能给人家买盒烟？’母亲同意了，给我4毛钱。我买了一盒‘大前门’去县文化馆堵老师。李万民老师不在，袁大义老师在。我告诉他，我赶了20多里路来找李老师学画，老师不在。袁大义老师说：‘我给你讲讲吧。’他告诉我素描怎么画，给我讲‘三面五调子’、‘三庭五部’，怎么画出鸡蛋的立体感。最后，我把烟给了袁老师。我不能总朝家里要钱，再说家里穷要也不给。我就到集上转了转，发现一斤玉米3毛2。我就把家里的玉米悄悄偷出来，放在村西头的高粱垛子里，第二天上学，扛到集上卖，卖了3块钱，我去买颜料。哎，实现画家梦挺难的。”